齊光推演的手指微微一滯，沈聲道，“世人多愚昧。”

他的眼裏沒有半點溫情，一如明裳所說的，對天地無情，對眾生無情，心裏所想的唯有自己。

望眾生，望的是眾生百態，望的是滄海桑田後那些人的選擇。

一個選擇背後往往會帶著成千上萬的牽連，正如那一朝貴為三品大員的男人，他的母親因他而死，成全了他一生的榮華富貴，到了晚年時，等待他的是再也來不及挽回的悔恨。

富貴名利皆如煙雨，哪怕你權傾天下，這世上，能毫無保留的對待你的，唯有父母二人。

當官的親自逼死了養育自己的寡母，恰恰證明了那句話，得了名利，失了本心。

本心有多難得，在大魚界，一個人若連自己的本心都無法恪守，是沒有資格站在記凰碑前修行的。

對於游子的選擇，齊光是不屑的。

世人多離苦，很大程度上是咎由自取。

齊光的眼睛依舊沒有睜開，他的神游周游天下，此刻已經到了萬裏之外。

萬裏之外，一戶貧寒人家。

穿著舊衣衫的少年郎背上背著背簍，手裏提著鏟刀朝家門揮手，“娘！回去吧！田黑之前我會回來的！”

他的聲音穿過貧瘠的山溝溝，入了他娘親的耳，年輕的婦人會心一笑，繼而放心的轉身回到屋子。

背著背簍手拿鏟刀的少年站在那楞了一會神，繼而精神滿滿鬥志昂揚的朝著前方走去，好容易熬到十三四歲，有了現在的小身板，好容易能夠出門去采藥，這機會當然要珍惜。

因為，不是每個孩子，在年少的時候都是由資格養家的。

村裏的人都說他過得苦，可少年並不那樣覺得，娘親貌美，時常招了村民的覬覦，以前出門多多少少都會吃一些虧，這些事兒，少年人其實都看在眼裏。

有一次，甚至氣的直接從後廚拿了一把刀，這才嚇退那些圖謀她娘親的村口流浪漢。

這件事在少年的記憶裏很深刻，任是誰遇到這樣的事情，心口都會滾動出一場大火，恨不能將那些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燒的幹幹凈凈。

可怒歸怒，該有的理智總還是有的。

至少，他們娘兩還是要在山溝溝裏繼續生活下去的。

娘親撫養他長大不容易，若是連她都保護不了，少年人覺得，還不如一頭撞死了事。

想著這些，他將鏟刀握的緊緊的，似乎在手裏的並非是藥鏟，而是能讓他們苦兮兮的日子變好的靈丹妙藥。

少年人一步一步走向深山，往往那些上好的藥材都是要走很遠才能踩到的。

這不是他第一次采藥，仔細的算起來，應該是第一百八十九次了。

從過了十三歲的生日，少年就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

算不上是頂天立地，可起碼能養活娘親和自己，這在他的心裏是頂重要的事。

哪怕是天塌了，也沒他和他娘親重要。

少年握著藥鏟走向深山，心裏想的卻是娘親在做什麽。

村裏的老秀才總在見到他的時候，嘴上蹦出一句什麽‘紅顏禍水’，他心知這話不是和他說的，是和他娘親說的，可那又如何？難道長得好看就要被欺負嗎？

那是什麽道理！

少年咬著牙，睜大眼睛在深山中尋找能賣上價的藥材。

只有他有出息了，村子裏的人才會學會尊重。

若不然，孤兒寡母，如何能在村子裏立足？

十三歲的少年早就看清了在村子裏的相處之道，那些每天和他們生活在村子裏的人，說不上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可他們總是趁人遇難，落井下石的踩上一腳。

娘親和他說過，爹爹是死在了逃難的路上，千辛萬苦才將他從險境中帶到這座小村莊。

一開始生存不容易，人們對於外來人總是要更加苛刻和防備的。

也是因了來的是一對孤兒寡母，且娘親又是那樣上乘的姿色，很快就得到了人們的歡迎。

當然，歡迎他們入住村莊的，盡是一些懷有色心的莊稼漢，厭惡他們娘兩的，是那些臉上刻滿滄桑的婦人們。

少年曾經就親眼見過莊稼漢守在他們家門口，然後被自家婆娘揪著耳朵領回去，當然，也聽過那些婦人出口成臟，大罵他娘親是狐貍精，長得那麽好看，是存心要勾人魂不是？

少年不明白，為什麽長得好看在他們眼裏就成了罪。

可等他過了十三歲的生日時，他突然就懂了。

那些人之所以以為是罪，是他們將自身的過錯加諸在娘親身上，這用秀才說過的話，就是耍流氓。

少年目光堅定，想著在家中等待他回去的娘親，只覺得渾身充滿幹勁。

在天黑之前他就得趕回家才行。

金烏西墜，已是黃昏時分。

年輕的婦人站在狹窄的院落等候采藥的兒子回來，後廚鍋裏早已溫著今晚的飯菜。

就等著人回來一起吃。

小院的門是鎖著的，其中一把鑰匙在少年手裏，另外一把在婦人手裏。

因為生的太美貌，常常招惹一些不必要的禍端，是以年輕的婦人在少年十三歲那年起，就開始閉門不出。

可世間之事，並不是你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渾身臟兮兮的流浪漢合夥村裏的幾名莊稼漢偷偷摸摸的架著梯子出現在墻頭上，婦人吃了一驚，“你們要做什麽！”

流浪漢和莊稼漢對視而笑，說出的話滿是骯臟。

年輕的婦人置若罔聞，除了先前表現出的吃驚再沒有其他的反應。

那群漢子只當她是怕了，笑的賊兮兮的。

不請自入便為賊，就因為這家的主人是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漢子們頓時抖起了威風，也不急著做什麽，只想著能徹底摧毀這婦人的心弦。

讓她感覺到怕，讓她臉上從容自若的神情崩壞，到了那時，才能完完全全的占有身心。

沒讀過書的壯漢們對付起如此美貌的女人，也開始學著動腦子。

婦人只管站在原地等著兒子回來。

渾身臟兮兮的流浪漢不客氣的闖進屋子裏，見後廚竈膛裏還有零星的小火燒著，頓時一喜，掀開鍋蓋，將熱乎乎的飯菜取出來，饑不擇食的吃起來。

對此婦人連看都沒看，她的註意力仍舊在那不遠處的一條小路上，她在想，為什麽兒子現在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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